这两天，中文网络上关于“日本政府批准人兽杂交胚胎实验，人兽杂交生物即将诞生”的消息满天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网络视频截图）

一、用动物胚胎来养育人类细胞是目前解决器官移植的唯一现实途径

要在实验室利用干细胞培育人类的器官、用于器官移植，载体一直是个问题。你总不能在一个人类女性子宫内种植一个胚胎，专门用来养育给他人移植用的器官吧。所以，利用动物的胚胎就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实际的选择。

美国、日本这些国家很早就有相关实验了。将人类干细胞移植到动物胚胎中，利用动物胚胎来养育人类的器官。

但如果这个动物胚胎活了下来，并且被生出来了，就会成为拥有人类器官的动物。比如，一头猪拥有一个含有人类心脏细胞的心脏，或者更加极端一点，这头猪的大脑里有人类的大脑组织。这样的动物将会给人类社会带来目前无法解决的伦理困局。所以，美国和日本都不允许这种实验做到胚胎成熟阶段。

具体而言，美国没有立法禁止通过这种方法培育有人类细胞的动物胚胎，但联邦卫生署有行政命令不准资助此类实验。

日本在今年3月底以前，有立法禁止此类实验培育的胚胎不可以进入胚胎的成熟晚期，不准这类胚胎发育到14天之后，也不准种植此种胚胎到其他动物的子宫内。比如，移植有人类细胞的小鼠胚胎（最常用的实验动物）在发育到11天后，就必须被处死（小鼠胚胎成熟通常需要18到21天）。

2019年3月，日本修订法律，准许这种有人类细胞的动物胚胎发育到14天之后，也可以移植到另一个动物的体内。

2019年7月，日本政府首次批准动物实验，允许将移植有人类细胞的动物胚胎种植到动物子宫内，培育成熟，并且允许用成熟的动物胚胎做相关的动物移植实验，但严禁用于人体移植。

这一规定为这类实验打开了大门，日本科学家们终于可以放手去做——用动物胚胎养育人类干细胞，培育出所需要的器官组织，再移植到患病的动物体内，真正做一个完整的实验。

这便是近日热传的这个大新闻的背景。

二、获批的实验并没有打算将胚胎养育至成熟，只是探索人类干细胞在动物体内发育的可能

东京大学与斯坦福大学的双料教授中内启光就是这个获批实验的负责人。

（中内启光教授）

他计划的实验是给小鼠胚胎移植人类的胰腺干细胞，但并没有打算将小鼠胚胎养育到成熟而生下来，只打算把胚胎养到14.5天，在移植的干细胞发育出来的器官长到足够成熟但胚胎还不至于能生下来的时候，就进行解剖，取出养育的人类胰腺组织，给另一个糖尿病小鼠移植，继而观察效果。

如果实验成功，他下一步的计划是用大鼠实验（大鼠跟小鼠外形上看起来一样，但其实基因组成很不一样），但也只打算养育胚胎到15.5天。他也有拿猪做实验的计划，猪胚胎养育到50天为止，都不打算养至成熟。因为活着的、长着人类器官的实验动物仍然会带来巨大的伦理障碍。

其实中内启光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年。他的前期实验结果也显示出这些设想很有前景。

2017年，他的实验室将一个大鼠的胚胎剔除掉（knockout）能发育出胰腺的基因，这个胚胎就无法发育出自己的胰腺，然后再将小鼠的干细胞植入这个大鼠的胚胎中，并刺激干细胞发育成胰腺组织。于是，这个大鼠胚胎就有了一个完全是小鼠细胞的胰腺组织。再把这个胰腺组织取出来，移植到有糖尿病的另一个小鼠身上。实验结果显示，糖尿病小鼠有了新胰腺，很好地控制了血糖。[1]

但后来用人类的干细胞做的实验却没有成功。人类的干细胞被移植到羊的胚胎里，胚胎发育28天后，取出来测试，却发现人类的细胞不见踪影。推测是因为羊与人的基因谱相隔太远，动物体内天然地对外来组织的排斥反应杀死了人类的干细胞。[2]

三、实验一旦成功将意味着治愈糖尿病的可能性，以及有望解决器官移植来源短缺问题

中内启光这一次是打算用人类的干细胞和小鼠的胚胎做实验。模型仍然是胰腺，设计思路是在小鼠胚胎中培育出有分泌胰岛素功能的人体胰腺组织，再移植到糖尿病模型的其他动物体内，测试这一设想能否成功。

实验其实面临着很多难题，因为移植的干细胞在胚胎内很难控制，不像在实验室内那样可以定向控制分化发育成预想的组织，很可能分化为预想以外的组织，甚至发生位移，比如进入大脑发育成有人类大脑功能的脑组织，那后果很难想象。另外，动物身体对外来组织的排斥也很强烈，发育的外来组织被免疫组织清理掉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是一旦此次实验成功，那将意味着治愈糖尿病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以后伦理问题也能得到解决的话，人类就可以利用动物胚胎培养人类的胰腺组织，甚至其他组织，比如肾脏、肝脏，那移植器官的来源短缺的问题就有望得到解决，将革命性地改变医学的进展。

所以，虽然困难重重，但实验结果非常值得期待。

至于中文媒体中那些耸人听闻地报道，宣称实验将会诞生“杂交动物”，这是对实验的严重歪曲和误解。实验根本不是要搞什么“人兽杂交”，也不存在交配行为，只是做异种间的细胞移植，准确地说叫“嵌合体”，新闻里说的什么“杂交动物”断不会存活在世上。